第170章 点缀的珍珠

        张宁当然没有同意带她一起走,她很快也冷静下来了,刚才只是一时情绪失控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脱不开身,辟邪教现在这样、走了就等于放弃唯一可用的势力。

        辟邪教整体虽然形同乌合之众,面临灭亡的前景,但它怎么也是好几万人的组织,有完整的上下利益关系、有人脉、经济来源。

        姚姬失望地回到了自己的房间。

        她的情绪很不好,人在面对困难和不好的消息时什么心情都没有,就算是一国之君内心里也只想听喜讯不想听噩耗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心里还很生气,张宁竟然自作主张闯出那么大的祸!

        他不仅葬送了自己的前程,更将辟邪教数万众以及建文一党置于险地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辟邪教总坛确实像个无趣的坟墓,叫人难以忍受的生活,每天的无聊日子特别漫长,但如果你嫌弃它,拥有的这么一点生存空间都被失去。

        生存是人的本能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宁真的太不像话了,或许他是没吃过苦头,不懂被人追杀无处容身的恐惧和绝望。

        但饶是如此,姚姬也没办法让自己惩罚他,让他为自己罪责付出代价?

        可他是姚姬唯一的人,她自从与他相认,就难以想象没有了这唯一的心灵依靠该怎么活下去;名义上的男人建文君根本靠不住,他得意的时候担心失宠,失意的时候却有原配夫人从中作梗他自己也毫无办法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张宁,至少他不会抛弃自己,就算她变老变丑变得没用了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个年轻人简直是为所欲,上回竟然凌辱了她,她至今记得身体里被他那罪恶的东西充满的每一丝感觉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念在他事先不知情,姚姬竟然原谅了他。

        而现在他再次闯祸,这要是让建文帝知道,肯定会被视为背叛,就算是亲儿子也不会得到宽恕。

        姚姬愤怒之极,如果张宁换作别人,她肯定会设法将此人置之死地。

        女人在愤怒的时候才能体现出她的内在,很多女人比如马皇后在动气后会想方设法地从言语上攻击辱没他人,专揭短处以发泄内心的龌龊,将平时装模作样的高傲丢得一干二净,就像一个泼妇;不少女人都是这样,所以市井间发生矛盾妇人骂街的多,男子打架的多。

        而姚姬不在此类,她很多时候都像一个弱者,特别在同一层次的女人面前;不过她已经找到了与同类相处的秘诀,不要暴露自己的弱点,别人便无短可揭,然后面对没有目标的坏话和攻击,只要装作一笑置之满不在乎,很快她们就觉得无趣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几乎没说过脏字,不对他人恶言相向,但她会记仇,会在合适的机会将这个人推入深渊。

        女人的心和宰相的肚子完全不在一个大小。

        所以辟邪教了解她的人都对她怀有敬畏,特别是她脸上浅浅的美丽的笑意,见识过的人会心生寒意。

        因此姚姬对张宁没有一句责骂,却陷入了深深的痛苦之中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没法对张宁进行报复,一时也无法原谅他,导致了情绪失控……

        然后慢慢地变成了伤心。

        两行清泪从眼眸中悄然而下,她伸出手指默默揩了一下,一滴泪珠点缀在五彩指甲上,犹如一粒晶莹剔透的珍珠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怕近侍小月进来看到,很快忍住了眼泪,掩饰自己的弱点已经变成了本能。

        之后两天,姚姬再也没见过张宁,哪怕知道他很快又要远行,离开自己。

        但很多时候她能直觉到张宁在门口徘徊,她遂用手指轻轻掐破窗纸,从小小的缝隙看出去,果然看到他在院子里踱来踱去,偶尔使劲搓搓手,心神不宁的样子。

        姚姬慢慢地观察着他,她有大把的时间无所事事。

        其实她能明白张宁为什么要闯祸:他内心充满了野心,想造反,但是他除了有朱家的血脉什么都没有,比汉王都远远不如,可以利用的只有辟邪教,因为他知道辟邪教上下有几万人;但这几万人是不会愿意为他的野心去殉葬的,于是他就把这些人逼入了绝境。

        疯狂的念头,他竟然敢付诸实施。

        做皇帝的野心不是人人都可以有的,天下子民亿兆,皇帝只有一个。

        是什么让张宁去追逐那种东西?

        姚姬难以理解儿子,哪怕他本来就是自己的一部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在里面细细地观察着他的眼神,却有忍不住产生了些许同情和怜爱。

        姚姬觉得自己在毫无自持地纵容和溺爱他,这样是不对的,可没办法管教,他已经长大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悄悄自言道:“我有办法阻止你去京师,可是又有何用,把你绑起来吗?你会想法逃跑?”

        张宁不会成功的,姚姬心里很清楚……她没法思考以后的事了,只是猜测着眼前的他在院子里踱步,心里在想些什么。

        姚姬看累了,转身坐到了琴案前的软垫上,随手戴上拇指和中指的两颗护指,在琴弦上轻轻拨弄,未成曲调,只有两根弦发出的音律单调的叮咚声。

        削葱一样的手指如同美玉,优美的背部曲线,楚楚纤腰,臀部轮廓又将裙子绷紧。

        琴案前就像一副美妙的画,绝色脱俗不染世上的烟尘。

        但是这绝俗的外表下面,她隐藏了许多屈辱、无奈和求全……

        这些也在慢慢变得淡化,不重要了,因为光阴在渐渐老去让一切都失去了意思。

        张宁送给她的一大叠纸正好搁放在琴案上,就在手侧,姚姬都没翻过。这时她停下拨弦的手指,注意到了这叠东西,终于拿了起来翻看。

        除去后面的叫人陌生的图纸、还有那些别人写的见闻,张宁亲笔的描述倒还清楚易懂。

        他的文字少了许多文官特有的修饰辞藻和引经据典,但是胜在言简意赅条理清楚,还很仔细。

        到底是寒窗苦读过十几载的人,他的为所欲为并非缺乏思考。

        凤霞山之战,不损一兵一卒全灭山匪的事姚姬已经听人禀报过了,无须再看他的证实。

        怎么做到的,上面有兵器的构造、战术的安排,姚姬对军事并不感兴趣,但是明白了其中的内容:他通过精良的兵器和训练获得了远超山匪乌合之众的战斗力。

        事到如今,姚姬打算替他隐瞒“闯祸”的真相……那就是原谅他了?她不明白自己为何能接受这一切。